【转】河豚·春雨·老农
才写出标题,自个儿先乐了。人人都知道“杏花春雨江南”的句子,“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把春雨和江南,和杏花联在一起,那就有了诗的韵味,画的意蕴,春的流动。而我,却把又肥又毒的河豚与又瘦又老的耕夫和充满生机的春雨放在一起,岂不是可笑之极?
江南的春雨,已非旧时的模样。旧时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洒在瓦面上,叮叮咚咚地敲在窗户上,“大珠小珠落玉盘”,充满着抑扬顿挫的旋律和平平仄仄的节奏,余音绕梁,久久不绝。倘若放眼望去,雨丝柳条,浑然一体,动则颠狂,静则清幽,天地间苍茫而又朦胧。在那深巷古道,原野陌上,斜风细雨是那么得均衡,那么得和谐,宛如米氏山水画中的烟雨图。时常也会看见撑着红纸伞的姑娘,缓缓而来,把迷茫的天地一分为二,又渐行渐远。此时,会使人心头蓦然涌起戴望舒的诗句:“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她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诗的韵律和那雨声交织在一起,是那样的合乎音律,那样的回味无穷。在这充满遐想的场景中,往往也会产生爱情的冲动,真想钻在那油纸伞下,挽着那姑娘,在滋润的春雨里一起走那泥泞的人生之路。
如今的江南,已很难寻觅到那充满诗情的深巷。喧嚣与嘈杂替代了安逸与宁静,张扬霸气的高楼替代了有着历史积淀的民居,就是那令人神往的春雨,也下得杂乱无章了。在林立的高楼间,春雨疏阔不密,久而不湿人衣,而在空旷之处,却又是风紧雨骤。看来“当春乃发生”的好雨,也下得贫富不均了,也下得不那么和谐了。即使是洒落在水泥建筑物上的雨声,也不再有金石之音了。
三月的江南,除了撩人的春雨外,还有谗人的“江中三鲜”,那是指刀鱼、鲥鱼、河豚。“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河豚虽有毒,但味道鲜美,民间有“拼死吃河豚”之说。但苏东坡尚且食之,我能不爱食吗?适逢江阴的老同学来电,说是弄到了几条野生河豚,并请了名厨前来献艺,请我邀几位朋友去品尝品尝。
在沾衣欲湿的杏花雨中,我们驱车前往。行至他的企业门口时,见两名保安对一位又黑又瘦的老者在嚷嚷什么。下车后见这位老同学已在等候我们,寒喧了几句,我问道:“那老人怎么了?”他告诉我说,老人原先的家就在他的企业内,拆迁拆掉了,老人恋旧,有事没事总爱来这儿转悠,赶也赶不走。我说:“你这儿有他温暖的回忆,有他感情的寄托,我找他聊聊吧。”老同学看了看我坚决的神态,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给老人递上一根香烟,搭讪道:“春雨贵如油,这雨下得太好了,庄稼待雨润啊!”老人说:“一点点,没用,我也没地了。”我说:“老人家年事已高,也该歇息了,没地种了不是有基本生活保障吗?”老人还是那句话:“一点点,没用,我也没地了。”说完又朝企业里一瞥,那目光既留恋又哀怨。
企业的小餐厅设在五楼顶层,墙上挂了几幅字画,墙角放了一顶书橱,布置得甚为雅致。倚窗而望,可俯瞰全厂,可远眺长江,在此用餐,说明我这老同学很会享受生活。酒过三巡后,脸色泛红的主人感慨地说:“我下乡插队,从社队企业里的徒工做起,一直当上了厂长。企业改制了,我也有了几千万的家产,还是改革开放好啊!”说完,夹起一块河豚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又感叹道:“这就是改革的成果哦!”
见他沉缅于自我得意中,一位朋友认叉开不话题,说:“樽前美酒映面红,架上诗书含墨香。在春雨中品尝河豚,谈何俗事?不如论诗以助酒兴。”众皆应之。我说:“我无此雅兴,还是登临送目吧。”于是,端起酒杯,倚窗而望。
那老农还在春雨中徘徊,他身上的雨披在微微飘动,忽然感悟到东坡的“一蓑烟雨任平生”之句并非是豁达乐观,而是无奈,一种在强权下对生活、对人生无法自我把握的无奈,只能任其自然了。想到此,内心不禁隐隐的阵痛。抬头望去,惟见长江水,无语东流。于是说:“风物常新,江山不老,芸芸众生,所奔何道?”一友闻言后,笑着调侃说:“试问倚窗人,却道‘江山依旧’?”我又看了看雨中的老农,转过身来,对着满桌的佳肴,喟然而道:“知否?知否?应是豚肥人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