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少-

亲爱的你吃了我吧　

荡雪飞霜
            

　　一
　　　　　　　　　　　　　　　　　
　　我望着对面唏哩呼噜吃得正欢的周天天瞪大了眼睛。此时她正用右手抓着一条炸鸡腿，神勇非凡地一口下去，撕下大块肉来，左爪随手抓起橙汁杯，大义凛然地往下灌，王者气概也不过如此。我看得心惊胆颤，用筷子轻轻拨了拨碗中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问，天……天天姐，要不要再来一盘。
　　　　　　　　　　　　　　　　　
　　周天天嚼着满嘴食物，很有风度地摆摆手，推了推身前小山一般的盘碟，死命地把口中的东西往下咽，不用不用，七分饱够了。
　　我差点没把口中的红烧肉整块吞下去。
　　周天天却波澜不惊地问，你吃饱了没？饱了快埋单，对了这个星期天带你去一处吃海鲜的美得很，顺便让你看看我儿子。
　　我双眼一瞪，整大块红烧肉趁机滑进喉咙里。
　　　　　　　　　　　　　　　　　
　　　　　　　　　　　　　　　　　
　　二
　　　　　　　　　　　　　　　　　
　　饕餮兽周天天从小到大就是个名人。她是我的邻居，在幼儿园我就觉得她的嘴特别大，吃饭时她的碗就是比我们抢眼，跟个锅似的。我们拍着手大叫周天天是大嘴兽是大饭桶，她就追着过来揍我们，大概是吃得饭多长得结实，她擂我们一拳，整条胳膊都生疼。我有一次还手，打了她手臂一下，拳头痛了一星期。所以每次她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我们都慌忙鸟作兽散，她追不过我们，站在那叉着腰大骂我们胆小鬼。我们躲在墙角啊大树后面朝她做鬼脸，把抓到的蚱蜢挖到的蚯蚓丢到她面前吓她，她瞧也不瞧，一脚踏下去，你们！都是胆小鬼！声音响彻整个幼儿园，十足一悍妇。
　　　　　　　　　　　　　　　　　
　　上了小学我还是和周天天同班，她每天带到学校的饭盒还是那么夺目惹火，可见她的食量有增无减。从小到大我都是瘦得像只有一排骨，但是胖墩墩的周天天却越发深得大人们喜欢，谁看见了都要摸摸她的头赞天天越大越可爱了。尤其是我妈，简单恨不得周天天嫁过来给她做媳妇。最可恨的是周天天也看上了我妈，天天跑到我家来说做作业，作业做完就赖着不走了，要吃完饭再说。我妈的厨艺整个小区都有名，她乐呵呵地往周天天碗里夹肉，一边乐呵呵地笑着说天天多吃点，以后长大了嫁给我家杰杰做媳妇我天天烧好菜给你吃。周天天这胖猪大嚼特嚼，脑袋却不含糊，她鄙夷地望了我一眼然后拼了小命地摇头。
　　那时我心里也是砰砰直跳，心想我打死也不要娶像周天天这样的女生，她饿起来把我一条腿啃掉了我找谁哭去？
　　　　　　　　　　　　　　　　　
　　但后来有一天，我妈做了满满一桌喷香的饭菜，我一看就感到大事不妙，果然，我妈给周天天夹了满满一大碗红烧肉就问天天给我家杰杰做媳妇吧，周天天望着眼前眼花缭乱的菜，咽了咽口水，嘴中却像刘胡兰般坚决，我心底喝彩正要叫好，我妈又把一碟爆得金黄的鸡丁推到她面前，周天天豁了出去似的两眼放光，最后在多加一条鸡腿的时候就把自己给出卖了。我妈笑逐颜开，我愁眉苦脸，周天天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那里开涮，直吃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三
　　　　　　　　　　　　　　　　　
　　周天天果然敢作敢为地带了个儿子给我开眼界，我隔老远就看到她拖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两个都穿着牛仔裤和红格子衬衣，走近一看，乖乖不得了，还是时下最流行的亲子装。我拿十五年前她在我家瞧我的那种鄙夷眼神看她，周天天你不是吧高中时真的被那老头包起来了？周天天大手一挥，大嘴一撅，去，这是我侄子，叫不不，他爸妈出差了我带他一星期。
　　　　　　　　　　　　　　　　　
　　不不小朋友大名周思睿，此时他正拿那种我熟悉顶透的鄙视眼神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番。伯伯，我们等你很久了，可以进去了吗？
　　我差点气绝。
　　刚进这家海鲜楼我就开始后悔了，看看这富丽堂皇的装潢，再看看身边一大一小摩拳擦掌的架势我就担心进了去会出不来。果然我屁股还没坐热不不就指着菜谱里的龙虾刺身问周天天，小姑姐，我可以吃这个吗？周天天拿眼尾瞟了瞟菜谱，再瞟了瞟我，不知道，你问这位伯伯去。我朝周天天狠狠地咬咬牙。
　　　　　　　　　　　　　　　　　
　　周天天就是我的小祖宗，我提心吊胆的就怕哪天供奉不足惹着她了。酒足饭饱后她坐在椅上打着响亮的饱嗝，我说周天天咱再来条石斑好不好。周天天摇摇摇头，我说要不来个水果拼盘，周天天还是摆摆手。那不如来……周天天把桌子狠狠一拍，钟志杰你老是塞我吃东西你把我当猪了是不是你想我胖起来没人要你就趁火打劫了是不是？我心里正郁闷又是你自己要吃那么多的我哪有塞你，嘴上却脱口而出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没当你是猪了。话一出口已觉不妥，忙说周天天你淑女点好不好这里还有小朋友呢！
　　　　　　　　　　　　　　　　　
　　不不正在埋头钻研自己碟子中的龙虾尾巴，听到我说话抬起头来，你是在说我吗，我习惯了，你们继续吧。言罢又对着碟子埋头苦干。
　　周天天气急败坏，冲我挥着拳头，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四
　　　　　　　　　　　　　　　　　
　　考上初中后周天天更加变本加厉，好像和世上所有的食物有仇似的。奇怪的是她竟然越吃越瘦，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让那些对巧克力冰淇淋可望而不敢即的小女生恨得牙痒痒。那时周天天为了学煮东西，往我家跑得更勤了，跟我妈可谓打成一片。
　　周天天倒有义气，初二时我告诉她说喜欢上班里的小芳，她撸撸袖子就要冲上去帮我摆平她。我死命拉住周天天，红着脸从怀里拿出封揉得皱巴巴的信不好意思地说，这个，呃，帮我交给小芳，不准偷看。周天天一下子停下来，用看食物的眼神一个劲地盯着我，看得我心生凉意。突然周天天哈哈仰天长笑，说原来你也会害羞呀会脸红呀哈哈笑死我了。
　　我真想冲上去掐死她。
　　不过拜周天天的功劳后来小芳真的成了我女朋友，可是两个月就后莫明其妙地分手了。那天我拉着周天天到学校门口的小食店吃拉面，我哭丧着脸说周天天我失恋了，周天天嗯了一声，咻咻地吸着热乎乎的拉面，我一拍桌子大声嚷嚷周天天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失恋耶！周天天从云蒸雾腾的拉面碗中探出头来，本姑娘吃东西时你不要吵。我脑筋登时没转过来，老天这是谁失恋了现在怎么我掏钱请吃拉面还要挨骂。我看着周天天唏哩呼噜的样子心里极度不平衡，抓起桌上的的辣椒末瓶子起劲往丫的碗里倒，天天同志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来，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的？
　　　　　　　　　　　　　　　　　
　　从此以后失恋的善后工作一直是我自力更生。到了高中后周天天吃成更漂亮的少女，简直成了校花级人马，跟在她屁股后的男生可以排到校门口，有段时间一个据说是公司老板之类东西的老头还天天开辆小车在校门口等她。但周天天对吃还是那么情有独钟，自从在我妈那学艺完满后就整天在家捣鼓什么东西，然后拿来孝敬我妈老人家，也一个劲的要我吃。而我还是以前一样忽悠忽悠地过日子，不停地恋爱不停地分手，到最后连感觉都是麻木了，找女朋友就像例行公事。真佩服周天天，从小到吃到大快20年了还是这么乐此不彼。
　　　　　　　　　　　　　　　　　
　　　　　　　　　　　　　　　　　
　　五
　　　　　　　　　　　　　　　　　
　　周天天找电话给我，今晚她加班，让我代她去小学接不不。
　　拖着个小家伙在街上走，霎时间感到自己苍老了许多，可是我才24啊年轻得要命。偏偏这不识时务的小东西还要摇着我袖子说，伯伯，我想吃羊肉串。我真想趁周天天不在狠狠揍这小混蛋一顿。
　　没办法，为了讨好周天天我抱他到旁边的烧烤档。不不小朋友却瞪着滚圆的眼睛望着白花花的鸡腿，好好好，加多一个鸡腿，心里却在咒骂贪吃真是遗传的以后我和周天天的孩子千万别拿了周天天的DNA.冷不防不不这小家伙拿滚圆的黑眼睛望着我，很认真地问我，伯伯，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姑姐？我差点背过气去，哪，我哪有。明显的底气不足，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回答，当然不是。
　　你不用装了。不不小朋友转过头不屑理我，我都看出来了，别以为我人小就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很多东西了呢！
　　你小姑姐那么贪吃，我怎么会喜欢她！我试图找些籍口把他瞒过去。
　　是吗？可是我小姑姐好像很喜欢你呢，她经常看你和她的照片的。
　　真的？我两眼放光，旋即觉得不妥，改用迂回路线，不会吧，一定是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不不咬了一口鸡腿，却比周天天温柔极了。是小姑姐告诉我的，她说那是你和她高中时照的——那时你多瘦啊，好像大猴子。
　　妈的小混……我连忙把话吞回去。心里乐开了花，啊，不不，要不要再来个鸡腿？
　　不用了，妈妈说吃很多烧烤对身体不好的。伯伯你以后也要少吃。
　　　　　　　　　　　　　　　　　
　　　　　　　　　　　　　　　　　
　　六
　　　　　　　　　　　　　　　　　
　　我考上了吉林一所大学，周天天却留在本地。送行那天她给我装了整整两大包零食，比我衣服还多。我说周天天怎么说咱们也一起过了二十年，你不哭也挤两滴眼泪出来应应景啊。周天天却一反常态不接我桩。她一边帮我整理行李一边说到了那边要学会照顾自己小心别给冷死了。我笑嘻嘻地说周天天如果我没冷死还活着回来你可不要悔婚，十年前你已经为了碗肉把自己卖给我妈了。周天天呼地站起来，杏眼一瞪，你休想。
　　　　　　　　　　　　　　　　　
　　　　　　　　　　　　　　　　　
　　到了大学我就不再忽悠忽悠地过日子了，为了取暖我找了个女朋友，叫婷。白白胖胖的，有很温暖的眼神和很柔软的心思。婷吃很少东西，每次吃饭都总是把肉夹给我，说要减肥，而我则要增肥。我觉得这样有失风度就阻止她，后来她干脆不打肉了，把省下来的钱给我买鸡蛋，然后乖乖地偎在我身旁剥鸡蛋喂我吃。但两年后我们还是分了手，她说我们性格不合。起初我觉得她全是胡言没有道理，但想了想，又觉得她说得很对。反正我对感情都麻木了分手没所谓。
　　　　　　　　　　　　　　　　　
　　但后来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心痛，每每想起她我就难过得要死。我想我是真正地爱上她了，只是我以前还不知道，以为她还是用来取暖的。所以从来都不曾在乎，直到失去。
　　原来我一直都是个后知后觉的人。
　　　　　　　　　　　　　　　　　
　　以前高中的兄弟打电话来，偶尔还会谈起周天天，那家伙一说起她就口水长流，据说周天天现在已经是个大美女了在文科学院里女生如云也是艳压群芳。那小子心如火烧地对我说兄弟你是不是已在大学里找到真爱不要家里这个指腹为婚的了？你不要兄弟我就帮你先扛着待你要时还给你好了。我笑出声来说你丫要得起就拿去，敢情当自己情圣了，小心那娘们两天就吃穷你。
　　　　　　　　　　　　　　　　　
　　周天天偶尔也会给我来电话。你在干嘛？兴冲冲的她劈头总是喜欢问这句。我说在和你讲电话。她愣了一下，第二个问题接踵而来。那你在哪里？我答在学校。她顿觉无瘾，那近来忙些啥？——忙学习，我处变不惊。周天天估计快要抓狂了，她机关枪似的对我说冷了记得添衣服饿了记得吃饭不要常吃方便面打球出汗了记得换衣服不然会着凉还有记得常打电话回家——我拿着电话发呆心想这丫是不是吃傻了还是基因特变了对我如此关顾。那头周天天也不好意思了，补充——是你妈让我转告你的。临挂电话还要加上一句，别只顾着泡妞要好好念书学点真正的东西回来。我嘀咕我什么时候打算毕业就回去了，周天天却扯着嗓门尖叫，什么？——你敢？——
　　　　　　　　　　　　　　　　　
　　　　　　　　　　　　　　　　　
　　七
　　　　　　　　　　　　　　　　　
　　我和周天天带上不不去森林公园踏青。才走了一个山头两个小祖宗就嚷着要休息，也不想想我背着多少瓶炮弹似的可乐还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毫无怨言。选了一块树荫，铺上报纸，周天天把背包里的薯片饼干糖果瓜子肉干一股脑儿倒在地上，撕开一包薯片就往口里扔。
　　我说周天天照你这样吃下去地球资源枯竭至少会提前30年。
　　周天天把一杯可乐倒进她的血盆大口，瞄了我一眼，又不是你养我，你急什么。
　　这时不不吵着要吃烧羊肉串，我大惊，指着满地的零食，这么多东西都不够你吃？
　　不不嘟着嘴一个劲摇头，这些不好吃。
　　周天天也蹙起眉头，这都是我最喜欢的零食你竟然说不好吃？
　　我就是觉得不好吃。不不意志坚定。
　　周天天有点生气了，她呲着牙恐吓小孩子，再胡闹，就告诉你妈妈说你不听话！
　　那我也告诉奶奶，——不不指着我，这个喜欢姐姐又不承认的伯伯经常和姐姐一起。说完，他朝我做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开去。我坐在原地欲哭无泪。
　　　　　　　　　　　　　　　　　
　　周天天停下饕餮，转过脸瞪着眼睛问我，真的？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红着脸说周天天，我，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后知后觉的人……
　　解释没有用。周天天摇着头说得斩钉截铁。
　　那我，你，呃，你想天天吃我妈煮的菜吗？
　　暗示同样没有用。周天天还是摇摇头。
　　周天天，我想天天吃你煮的菜。
　　明显的暗示同样没有用。周天天比不不还要坚决。
　　周天天，我，呃，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做菜……我声音已经低得自己都听不到了，心里狠狠地咒骂着杀千刀想悔婚的周天天。
　　强烈的暗示依然没有用。周天天索性盯着我，看我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那周天天你吃了我吧！我哭丧着脸。
　　突然，周天天两眼放光，一把扔掉手中的薯片，尖叫着扑过来搂我。
　　她在我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兴奋地说，成交。